“满天都是星星,好像一场冻结了的大雨。”
这样的信,火辣,直率,天真无邪。
银河读着读着,便觉得心脏开出朵朵花来。不久,银河出差到了南方。
回来一看,桌子上竟堆满了信。一封封,全是小波写的。
她读着读着,泪水就淌了一脸。“太热烈太率真了,我顶不住了。”
于是,两人就这么相恋了。
有一天,银河把小波带回了家。小波一到,妈妈的脸色就垮了下来:“觉得他思想不正统,有点离经叛道。”
当然,更主要是因为他长得丑,妈妈语重心长地对银河说:“你看你宋阿姨,有四个孩子。个个漂亮至极,老大还是演员……”
妈妈说了很多,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小波太丑了,我拿不出手。”
妈妈的反对,让银河犹豫起来,“小波的长相和我以前的男朋友相比,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想着想着,银河心里竟也不甘起来。
于是她提出分手,并送上两张电影票:“我们以后可以做很好的朋友。”
小波立马回信,把电影票退了回来:“你从这信纸上一定能闻到二锅头、五粮液、竹叶青的味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银河不理她,小波只好借酒消愁。然后,他的信还是一封接着一封:“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爱你。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永远相思……”“你想知道我对你的爱情是什么吗?就是从心底里喜欢你,觉得你的一举一动都很亲切,不高兴你比喜欢我更喜欢别人。你要是喜欢了别人我会哭,但是我还是喜欢你……”
可是,银河还是不理不睬。
小波气得半死,他写信说:“你应该去动物园的爬虫馆里看看,是不是我比它们还难看……”
信末一句话把银河逗乐了:“你也不是就那么好看呀,咱们扯平了。”
看着这句话,银河心里一下释怀了:“我也不那么好看,干嘛非得找个那么好看的人呢!”
于是,两人又恢复了往来。很多爱情,都因为父母阻碍而半路夭折。
其实,那只是因为你爱得不够深。
“要是爱得够深,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
心结一解,两人立马爱得死去活来。
“你好哇,李银河!”几乎每封情书,王小波都这样开头。一个“哇”字,全是真诚、热情和憨傻。
每次看见这一句,银河就浑身一暖:“整个人都沉浸了下来,陶醉在幸福里。”
接下来,便是小波浓得化不开的情语:
“我给你唱一支好听的歌,请你不要吃我好吗?”
“你知道吗,孤独的灵魂多么寂寞啊,人又有多少弱点啊。一个像你这样的灵魂可以给人多么大的助力,给人多少温暖啊!你把你灵魂的大门开开,放我进去吧……”
“一想到你,我这张丑脸上就泛起微笑。还有在我安静的时候,你就从我内心深处浮现,就好像阿芙罗蒂从浪花里浮现一样……”
而银河,也无比热烈地回应着:
“小波。我的活力不够,这一点从第一天见到你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你的生命的活力在吸引我,我不由自主地要到你那儿去,因为你那里有生活,有创造,有不竭的火,有不尽的源泉。”
“我要爱,就要爱得热烈,爱得甜蜜,爱得永远爱不够。”
“爱把我们平淡的日子变成节日,把我们黯淡的生活照亮了,使它的颜色变得鲜明,使它的味道从一杯清淡的果汁变成浓烈的美酒。我们不该感谢它吗?不该为它歌唱吗?”
剧作家廖一梅说过一句话:“在我们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小波和银河就遇到了这份难得的了解。
小波说:“我有了良心,我的良心就是你。”
银河说:“你这把钥匙就是开我这把锁的。”
那些财富、权力、容貌,都滚蛋去吧,与灵魂的契合相比,他们统统不值一提。他俩彼此喃喃细语:“爱你,就像爱生命。”
一有空,两人就黏在一起接吻:“我和小波谈恋爱时,接吻已经完全到了上瘾的程度,有时甚至感觉到缺氧窒息,恨不得把嘴唇吻肿,两人看上去就像袋鼠妈妈和它的小袋鼠。”
遇到三观一致、灵魂契合的彼此,小波和银河的人生就像突然开了挂。
最好的爱情,不过是灵魂的门当户对。
1978年,恢复高考。小波先是报考了中央戏剧学院。复试时:
老师问:“你喜欢哪些作家?”
小波回答:“我不太喜欢‘鲁郭茅巴老曹’,我喜欢萧伯纳。”
结果,他落了榜。幸好,这是提前招生批次。于是,他赶紧参加了全国高考。
“还好,被中国人民大学录取了。”他读的是贸易经济系商品学专业,之所以选择这个专业,一是因为父亲经历了特殊历史时期,觉得学文容易惹事。二是因为小波对那时刻板的文科教育不是很感冒。于是,他选了这所文科大学中仅有的两门理科之一。
1980年1月,王小波与李银河秘密结婚了。当时,小波是在校生,是不允许结婚的。但由于他是带薪大学生,有工作单位可以开结婚证明,“我们就钻了这个空子,把婚结了。”
1982年,小波大学毕业那年,银河申请了到美国匹兹堡大学攻读社会学,小波想一同前往,但是不能。
“政策要求毕业后至少在学校服务两年才能申请出国。”于是,银河便一个人先去了美国。
不管是小波努力考取大学也好,还是银河申请去美国攻读社会学也罢,他俩都只有一个目的——让自己变得更好。
因为他俩都深深懂得:“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经营好自己,给对方一个优质的爱人。”
煎熬两年,小波终于去了匹兹堡。与银河在同一所大学攻读硕士学位。当时,银河每个月有400美元奖学金,但小波却一分收入也没有,“两个人用的都是我的奖学金。”银河说。
可这400美元,哪够两人生活啊。于是,他俩便只好去餐馆打工。
“我在前台当服务员,小波在后台洗碗。”那段时间,小波特别自卑:“觉得自己有点拖累银河。”
不仅自卑,他还时常偷偷懊恼:“写作的时间,也因此被耽误了。”
这些,都被银河偷偷看在眼里。“我不能让你去洗碗了,你安心在家写作吧。”
小波望着她,眼圈立马红了。妈妈知道后,责怪银河:“这哪行?”
银河笑着说:“他那么一个智慧的头脑,我舍不得他去干粗活。”
妈妈说:“写小说没法维生啊。”
银河回答得很坚定:“我坚持小波必须写小说,文学是他的生命。我们对生活要求不高,我一个人工作够用了。”
于是,小波便一边安心读书一边安心写作。这段时间里,他写下《红拂夜奔》《黄金时代》等书粗稿。
现在,很多人觉得银河配不上小波,其实,没有李银河,又哪来王小波。
在读书的假期,两人决定周游美国。他俩没钱,就去AAA汽车旅游机构登了记,申请了免费的送车服务,就是把顾客想从东部送到西部的车开过去,再把顾客想从西部送到东部的车开回来。
小两口带着帐篷、炊具、原料等,开着“别人的车”就开始了美国之旅。
游览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游览了浩瀚不已的大峡谷,
游览了千奇百态的黄石公园,
驶过了寸草不生的黏土地大平原,
驶过了几十公里不见人烟的幽谷深潭,
…………
累了,就停下来享受一杯咖啡。
饿了,就在路边享受一顿原始烤肉。
困了,就在大树下支起帐篷,看满天星斗璀璨了银河。
…………
小两口,就这样横穿了美国。1986年暑假,两人又遍游了欧洲。
去英国剑桥看“徐志摩笔下的再别康桥”,
去法国尼斯偷拍“海滩上裸着的俊男靓女”,
去威尼斯乘坐“浪漫的贡多拉小船”,
…………
他俩很穷,却把拮据生活过成了浪漫诗篇。那些穷日子,因此而像星星一般闪亮。
什么是美好的爱情?无非就是如此吧!“两个人朝同一个方向眺望,你下厨我洗碗,一起笑一起闹,一起发现更广阔更美好的世界。”
1988年,两人学成归国。银河进了北大,做了教授。小波也进了北大,不过是帮闲的讲师。“教研究生使用社会统计软件。”
与银河的待遇,差距就有点大了。在北大呆了三年后,他又去人大做了讲师。反正还是教些可有可无的课程。那段时间,小波自己都觉得活得窝囊:“我老婆当教授,我狗屁不是。哀乐中年,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罢。”
但是,银河从来没有一点嫌弃他:“好好写小说吧,你是无价之宝。”
也算是功夫不费有心人,1991年,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斩获台湾《联合报》文学奖中篇小说大奖。
王小波由此信心大增。1992年,他决定辞职,专心写作。但是,所有亲朋都站出来反对。
母亲流着泪说:“将来你如果生病,可怎么办呀?”
唯有银河坚决支持:“我就觉得他写小说行。”
于是,小波果断辞了职。那时,李银河开始搞同性恋现象调查研究。
很多亲朋反对:“一个女人怎么能研究这个。”
但王小波坚决支持:“有什么不行的。”而且,他的支持更是行动上的。
为帮助银河做男同性恋调查,他甚至亲自出马。为此,还发生了一个有趣故事。
小波由“线人”带着去男厕所,刚一进去,每个隔间都探出一个头来,看了小波一眼,又全都缩回去了。小波问线人:“这是怎么回事?”线人说:“没看上你呗。”
正是在银河的支持下,小波成了小说大家。也是在小波的支持下,银河成了中国第一位研究性的女社会学家。
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既不是改造对方,适应自己。也不是改变自己,迎合对方。
真正的爱,是让对方活出自我。真正爱你的人,会让你活得像自己。
“智慧、有趣和性爱,是最美好的三件事。”这是王小波的一句名言。他一生都在号召我们要活得:有智、有趣、有性。
几千年来,中国人一直对性讳莫如深。却不知:性生活和谐,才是真正的家庭奢侈品。很喜欢一段话:
所有关系,最后都会反映在性关系里。性关系,是整个婚姻关系的缩影和隐喻。
敢于坦白自己的性感受和性期待,考验了你对对方的信任程度。而努力满足对方,是真正的联结和尊重。
在漫漫人生,不同的际遇中,我们还愿意与伴侣彼此求索,这是我们给予对方魅力的最大认可。
性带来的爆破和晕眩,是我们一起对抗世界所有失望、痛苦和焦虑的武器,也是婚姻历久弥新的秘密。
所以张爱玲说:“通往女人灵魂的通道是阴道。”小波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与银河不断求索着。银河那样直率地表达心中所想:
“为了你我想变得美一些,我希望你爱我的全部肉体,我愿意它因为你而变得更美。”
“你能永远满足我的‘要’吗?你说过:要,对我来说,就是给。你能永远这样想吗?我还很爱妒忌,我甚至妒忌你小说里的女主角和那个被迷恋过的小女孩。我是不是很可笑?简直有点变态心理。你受得了吗?……”
银河后来在自传里回忆说,由于她有点喜欢虐恋。
“有一回,小波主动买了一根指头粗细的绳子回家,使我感到意外惊喜……”
“我们做爱会包括捆绑和轻度鞭打类活动……”
在《罗曼蒂克消亡史》,小人物甲在乱世里认识了妓女,交付初夜后,他说:“我弄上瘾了,我离不开你了。”这话虽然听着刺耳,但导演程耳说:“这是我能想到一个男人对女人最浪漫的告白。”
什么是幸福?有时就是性福吧,就如银河与小波。
1996年10月,银河去剑桥做访问学者。那天,小波去机场送行。临别时,两人不敢太放肆,在公众场合接吻,“但他用劲搂了我肩膀一下作为道别,那种真情流露是世间任何事都不可比拟的。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别竟是永别。”
1997年4月10日,晚上11点半,邻居突然听到小波屋里传来两声惨叫。第二天下午,邻居还不见小波出门,觉得不妙,便赶紧推开了小波房门。小波倒在地上,已死去多时。
小波心脏一直有病,这次猝发终于要了他的命。
第二天,银河接到了姐姐的电话:“赶快回来吧,小波出事了。”
姐姐没多说,但银河已猜了个大概。从机场回家路上,沈原说了一句话:“小波是个诗人,走得也像诗人。”
银河一听,顿时虚脱。
银河在整理小波遗物时,闺蜜翻着小波写给银河的情书,眼泪一串接一串地滚落下来:“银河,你拥有太多财富了。这些信,我一辈子哪怕只能接到一封,死也满足了。”
多年后,银河在传记《人间采蜜记》中感慨:
“在他一生最重要的时间,他的爱都只给了我一个人。我这一生仅仅得到了他的爱就足够了,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痛苦磨难,小波从年轻时代起就给了我这份至死不渝的爱,这就是我最好的报酬,我不需要任何别的东西了。”
每次翻起这些书信,银河的思绪就会飘飞回30年前。那一刻,小波正在铺满阳光的五线谱上书写:
“银河,爱情真美,遗憾的是咱们老不能爱个够。真希望下个星期日早来,并且那一天,春光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