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凭窗而入，眼睛适应了黑暗，景物是浓淡不一的深色，建筑物是黑色的，石头树干是黑色的，树叶是深灰色，落花则是浅灰色，池水却是荡漾华光的深蓝浓墨，与白日间全然不同。
她想去看看水，蹒跚地在院子里走着，足间发出踩着石子的细碎声响，在夜里这样的噪音都被寂静给放大了，耳畔萦绕着风声虫鸣，与远方难辨的细微声响交织成曲。
池子并不大，在深夜中还是隐约可见上头飘浮着落花，吴安雅站了一会儿，忍不住矮身蹲下来，当她膝盖接触到自己体温的时候，才觉得深夜的寒意沁人。
『她不相信你。』原来，这是李彦霖没说的实话。
可她连质疑或辩驳的勇气都没有，只道装睡来逃避。
「哼。」她觉得自己好笑，目光却迅速的模糊，吞声咬牙地把脸埋在膝盖，狠压着哭泣，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可沉溺在情绪地当时，肩膀一凉，然后衣物盖下来的暖意就包围了身体，她身旁的人，身影隐藏在夜色中，脸上的表情是模糊不清的轮廓，他一手插在口袋，不轻不重地道：「更深露重，也不披件外套。」
吴安雅把半张脸埋在膝盖里闷闷地低问：「你为什幺不睡觉？」
「那你又为什幺不睡觉？」
她抹了抹眼睛站起来，并不答话，而对方顿了顿，转过身子：「走吧，我饿了，进去找东西吃。」
他就走了，吴安雅看着那背影呆了半晌，看见室内从幽微而光亮起，然后是细碎的声响，『那个李彦霖』她想起自己说的话，还有下午时对方的话：『我会帮你的。』
她仰头看着树梢被风吹拂作响，身上披的衣物也起了御寒作用，深吸了一口气，举步往那方帘后的微光走去。
吴安雅披挂着长髮，但并非陈如曦那种飘然直髮，而是髮质稍硬，总是爱乱翘的自然捲，她平日不耐烦整理，总是一绺马尾，或绑高作包头，而刚从房里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心情梳顺，当她掀开帘子，才想到此时肯定狼狈的要命，一脸窘迫地猝然止步。
室内的滚水声传来，李彦霖在问：「欸，你吃辣吗？」他显然知道她已经走了进去，吴安雅咕哝地应了声：「嗯。」
「太好了。」李彦霖的回覆立马就到，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用手指扒了扒头髮，才走出去。
室内只开着厨房的灯，淡黄色的日光灯盏，显得也有些暗，李彦霖的影子映在墙上，他也换了一身轻鬆的居家服，手脚麻利地煮着泡麵，他看向她，顺口吩咐，「帮我拿碗，你旁边的橱柜里有大的碗公。」
吴安雅打开柜子，狐疑的挑了两只递给他，「你好像很熟。」
「嗯，我常来，半夜饿了常常起来找东西吃，后来都自己扛泡麵上来了──好了。」他三两下呈好麵，把那只小的递在对座，看着她。
她也不想矫情啰囌，走了过去，拿起筷子，就着碗相对无语的吃起麵。
一直到她看着还有半碗的残麵发呆，对方才低声含笑，「怎幺？吃不下了？」
「嗯。」
「我吃吧。」他自然地向吴安雅伸手，她迟疑了一下，才把碗推给他。
看他风捲残云的把麵吃完，一脸满足的样子，她又默默的收拾碗筷，连同刚才的锅子，一起洗了，「谢谢。」李彦霖说。
吴安雅一边沖水的喃喃回答：「你煮麵，我洗碗，很公平啊，吃完宵夜就可以去睡觉了。」
他在她背后不停的低声笑着。
当她把碗筷摆回原位，他对她说：「我其实还挺怕你闹起小姐脾气来。」
「我很兇吗？」她问。
「呵，不会，你很好，真的，很好。」他这幺说着。
吴安雅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幺要跟着走进来吃这个消夜，她不知道自己怀抱着甚幺想法，其实被看到或者猜到一个人偷哭这种事真的很丢人，反正丢人都既成了，李彦霖也没笑她，貌似也没多惨了。她想：『不过就是被怀疑是小三嘛，呵呵。』
真丢脸。
她坐回椅子上，「你早就知道如曦不信我？」
「很明显不是吗？」他说。
「很......明显吗？」
她觉得懊丧的摀着脸，「我到底甚幺地方让她误会对叶景淳有企图？」
「呵，我觉得，你怎幺想的其实不重要，」他说：「重要的是陈如曦对你怀抱敌意这件事。」
「好烦。当叶景淳是口肥肉，任谁都流着口水扑上去吗？！」
「噗。」对方握拳挡在嘴边笑了起来。
她没好气地瞅他：「所以你能帮我？帮我跟如曦解释？」她问。
李彦霖停下轻笑朝她直直望过来，眼眸闪着墨黑的晶光，一字一顿地问，「你要不要，跟我交往？」
第一个反应是愣傻，当下她转头看看背后，只有幽暗的家俬，然后回过头问：「你没有整我？」
「呵呵，我以为是先挨巴掌才有机会谈勒。」
吴安雅蹙着眉伸手按着自己的额头，埋怨的低语：「到底在说什幺啊？真的很奇怪耶你。」
「我是说真的。」他叫她的名字，「我们不用黏在一起，我们只要『看起来』在交往就好了，你也不用勉强自己，可你想找我的时候我会在，想跟我说话，我会听，需要人逛街看电影游乐，我们就去，我也不会逼你做不想做的事。」
「坦白说，这样听起来，你比专业的男朋友还要称职。」
他笑了笑，「这话还真酸。」
「为什幺？」
「有个名义上的女朋友，我可以专注在其他事情。」
「你可以找别人。」
「别人？我不要女朋友，我只要名义上的，可以说话，当朋友的那种，而且，我想，」他看着她，「这对你没有坏处。」
吴安雅在对方这套互利的逻辑里挣扎：「不是......这不是好处坏处的问题。」
「我觉得跟你相处起来没有压力。」李彦霖说。
「说不定我会变。」
「人都是会变的。」
「可我们不熟。」
「你可以试着跟我交往，『交往』的意义不就是相互熟悉？」
「呵。」她终于忍俊不住，「听起来像是诡辩。」
其实李彦霖条件也挺好的，虽不像叶景淳是阳光的俊朗且平易近人的类型，好歹机敏精明，而且外型上大约178的身高，露出衣服的手臂也有肌肉线条，椭圆脸线条明显且鼻梁高挺，一双浓眉与配合脸型的短髮，绝对是可以被讚一句好看的脸，肯定是会有市场的，听听他刚才说的话：『我不要女朋友。』还能挑的。
她也没觉得对方在闹她，甚至她也不觉得他喜欢她，也许就像是他说的，各取所需的互利关係罢了。夜已深，一整天被起伏的情绪沖刷，她早已疲倦不堪，也许她现在不适合做决定，可如果只是普通朋友，适时地演演戏给陈如曦看，有这样的一个伙伴也不算糟。
「所以说如何？」李彦霖问。
她低头想一想，问他：「你想要躲谁？」
他张了张口，说：「实验室一个学妹，BOSS让我带她，带着带着就被告白了......」看他略显郁闷的表情，吴安雅噗哧笑了出来。
「你知道吗？」她说：「其实这话说得很嚣张。」
「是吗？」
「学妹告白了你不喜欢，她再纠缠也抵不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其实根本没必要整个女朋友，『女朋友』的意义应该是为了防止后面再有人看上你吧？这样一想，可不嚣张？」
「你知道吗？」他说：「我其实挺喜欢你的通透，虽然有时候有点迷糊，但你很知道自己的应该做甚幺。」
吴安雅说：「你不累吗？演戏这种事，我演了这一场就够呛了，女朋友甚幺的，我得随传随到吗？」
他倒是挺开心的笑了，「不用啊，我不是说过了，你只要是『名义上』的就够了，平常要想找人吃饭甚幺的，我倒可以奉陪。」
「你听起来倒比我那只是想打听我爸妈离婚这件八卦来接近我的前男友好点。」她说。
「我不是那样的人。」他却是略显着急地反驳。
「......总是会有理由的。」她说。
原来其实她没有预期会得到什幺答案，可总是会有理由的，甚至于食衣住行，那些我们视为理所当然的，所以忽视，我们浑然不觉在『因为』『所以』里头打转，只有在等价交换成立时才不为此不安。
代价，总是要的，只是她不想为此不安。
所以当他犹豫的拿出皮夹，看到那张军装的照片时，登时了解他话中的话，但他并非坦然，而是郁郁不安的看着那个挺拔俊秀的人。
「我知道你可能要说，说不定只是当兵的袍泽之情，可我知道，不是的。」他慢慢的说，「他不在国内，我不能跟你保证什幺，可如果我......只能说，我们有一天会分手。可在那之前，我会待你好的……这样，可以吗？」
夜深的寒气盘桓，她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外衣，「恩，可以阿。」轻轻的回答着。
但在离境的时候，李彦霖还是抱着她说，「不要后悔，安雅，你不可以后悔。」
别傻，我不会后悔。
比起来，我已经幸运太多。
爱的深浅又如何，天长地久又如何？
真的，换到的情分，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