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妳。』
对于裴母来说,接受裴又欣喜欢女生这件事,远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困难。她喜欢陆蔚萱这个人,但是当她是自己女儿的情人时,她就有些退却。
捧在掌心上疼的孩子,有一天可能要面对这世界的唾弃、各种异样的眼光,光是想像她就心痛得喘不过气。
明明我们都没有做错事,只是认认真真的喜欢一个人而已,不是吗?
她曾经以为,裴又欣会找一个温柔体贴、斯文孝顺的的白马王子,两人手牵手一起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可是她以为的白雪公主,却也找了另一个同样美丽坚强的公主相爱。
这好像是对的,又好像是错的,男女相爱这件事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裴母从来没有怀疑过,可是当女生与女生相爱、男生与男生相爱,甚至有跨性别的相恋,她总觉得有说不出的疙瘩。
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真的有什幺错吗?
裴母很茫然,当面对亲戚的关心时,她总是无法义正严词地说,又欣喜欢女生。明知道没有错,可是、可是她说不出口。
「待在学姐身旁的裴又欣,真的很快乐,那不就够了吗?」莫洆浈曾经这样对裴母说,而她听完后深感同意,好像心底那点疙瘩因此慢慢消除。
因为爱,所以捨不得伤害。
裴又欣也是一样的,因为爱着家人的那份心意,她曾经想过放弃学姐,若亲情与爱情不得兼得,她也许……也许就会放弃了……
幸好,她们没有错过。
可是当要放弃的人是陆蔚萱呢?裴又欣还能坚持吗?裴母叹口气,辗转难眠的午夜,她总是想起陆蔚萱悲伤的笑容。
还有,她的决定。
『我一直都在逃避,当初会来台湾是逃避家人、逃避过去,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觉得缩在壳里这样很好。但是又欣让我知道,我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我的心一直有个坎没有过去,我要克服的,是我的心魔。』
心疼的另一面,是为人母的自私。
『我……不会跟又欣说的,不会劝又欣等妳。』
怀胎十月生下的是裴又欣,而不是陆蔚萱。即使有那幺一丝愧疚,裴母也会选择保全裴又欣,而不是陆蔚萱。
『那正是我想跟您说的,希望您别跟又欣提起,我不想给她希望,最后让她失望了。』
裴母一愣,羞愧的别开眼。陆蔚萱终究是太温柔了,这样的温柔,又是用多少的伤痛堆砌而成的呢?
最后,裴母沉沉地叹,伸手握住了她。
「我们等妳回家,蔚萱。」
陆蔚萱愕然,红着眼眶说好,她答应了。不管未来的日子有多长,她一定会回家,所以裴母相信她,也只能相信她。
因为相信,就是给予一个人最好的支持。
「妈,我去上班了哦。」裴又欣走进厨房,看到发着呆的裴母出声喊:「妈,妳怎幺了啊?」
裴母回过神,堆起笑:「没事,妳赶快去上班吧,才刚上班可不要迟到了,自己小心安全哦!」被撵走的裴又欣还是满脸疑惑,总觉得裴母心事重重……
「又欣,妳好了吗?」莫洆浈在门外喊,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出家门,那眼神看得裴母心虚不已。
送走了裴又欣,裴母这才鬆口气,摇头叹气边走回厨房洗碗。另一边的裴又欣上了车就往乐器行驶去,裴正希与莫洆浈坐在前座闲聊,裴又欣坐在后面打哈欠。
「妳晚上没睡好啊?」莫洆浈问。
裴又欣这才羞赧的闭起嘴,堆起笑容应:「没有啦……就是有点兴奋,所以睡不着。」
「这是好事啊,又欣。」莫洆浈讚赏似的点头,「有兴趣是很重要的。对了,妳的老闆跟同事人怎幺样?」
「妳说梁姐吗?」裴又欣回想。「人很好啊!感觉很厉害,还有叶老师也是,很有气质,完全就是古典美女耶!至于同事……今天才要见面,听说晚班的工读生也是T大的哦!」
「T大的?那不就是妳的学弟学妹吗?」
「听梁姐说是学妹,也是音乐系的,不过我们彼此应该是不认识。梁姐好像有提一下她的名字……不过我忘了。」
其实裴又欣没睡好的真正原因是在做笔记,她好好整理了叶梓妍给她的资料,试图让自己尽快进入状况。虽然梁聿琳跟她说可以慢慢来没关係,毕竟有三个月试用期,但裴又欣还是不想造成她们的困扰。
「一定要帮上忙才行!」裴又欣对自己这幺说。
一个人充满干劲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更何况是阅人无数的莫洆浈?见到裴又欣如此,她其实甚感安慰。
而一旁的裴正希虽然戴着耳机谈公事,见他不时偷瞄后照镜、竖起耳朵的样子,就知道他同样关心裴又欣上班的情形。
他们都选择用默默守护的方式陪着裴又欣成长,同时也学着放手。
每一个人,都在往前走。
Joan曾迷恋过蝴蝶。
学校的画室里,曾有只小巧可爱的白色蝴蝶不小心闯进了画室。忘记关的小窗,让蝴蝶搧着翅在她眼前飞舞。
最后,停留在画布上。
她放下画笔,身上穿着沾满五颜六色颜料的围裙,Joan小心翼翼起身,在不惊扰蝴蝶的情况下脱下了围裙,轻手轻脚后退几步,拿起相机正準备定格聚焦时,蝴蝶又翩然飞远,她想伸手抓住,却是越离越远、越飞越高。
她就这幺怔怔地看着蝴蝶飞往门口,她心本如明湖不过被这插曲轻轻搅扰,荡漾起圈圈涟漪,正以为一切回归平静时,有个人走进了画室,走入了她的眼。
那是一双温柔的、温润的眼。
她昂眸,迎上陌生的笑容,心底被扯了下,难以言喻的情感悄悄流淌过心坎,直到听见那人轻问:「音乐班在这里吗?」她才回过神。
那是陆蔚萱与Joan第一次的相遇。
陌生的亚洲人面孔,随兴披在肩上的棕髮,笑得灿烂的她,不禁让Joan有些动容。
「音乐班在隔壁,我是美术班的。」Joan顿了顿,又开口:「妳是华人?」光听口音Joan不会觉得对方是华人,而是道地的本地人,所以才感到有些冲击。
「台湾人。」
「没有听过,台湾在哪啊?」
陆蔚萱瞪她,哼了声扭头就走,Joan失笑,上前跟她在后面安抚,「开玩笑的,台湾在中国旁边啊!第一次见面开个玩笑,别生气。」
见女孩还是绷着脸闷不吭声,她搔头,伸手拉住,嚷嚷:「嘿,不然我请妳喝咖啡?」
「还要有蛋糕。」陆蔚萱回头,脸色一晴,变脸简直比翻书还快,看得她是目瞪口呆。
这是,被坑了吗?
可是,Joan却是心甘情愿。
「Deal.」
陆蔚萱曾是一个明亮快乐的女孩,Joan还记得那短暂停留在画布上的蝶,也记得陆蔚萱看进眼底时的明媚。
有些人,不过一晃眼就是永远。
有些人,相遇得太早,终成一个只能不断回味的故事,当一个短暂停驻的过客,还有那首让人流泪的情歌。
也许早就明白自己在陆蔚萱心里是怎幺样的存在,她不该执着不放手,却又不甘愿如此结束。
她不相信命运、不相信缘分,只相信自己双手开创的未来。
「Joan,等很久了吗?」
Joan抬头,彷彿见到了当年那个灿烂的女孩,她有些恍惚。歛眼,抹去了多余的情绪,又笑,「红茶拿铁,妳爱喝的。」
目光摇晃,她坐下,将马克杯推向她,淡笑,「这是妳爱喝的,不是我。」在Joan错愕的目光下,她招了服务生替自己点了杯蓝山咖啡不加糖不加奶精。
「……妳以前,不喝这个的。」
陆蔚萱安静的目光投去,轻拨开了稍长的刘海,温雅的笑容看得她出神。
「又欣只喝这个咖啡,其余的她都不敢喝。」
心一颤,放在腿上的拳悄悄握紧,眼神沉了几分。那双蔚眸收紧,她的脸色绝对称不上好看。
看着这样的她,陆蔚萱才发现,她从前是多幺倾心这个人,对这个人百依百顺,Joan说往西她绝不向东走。
陆蔚萱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现在在妳面前的是我,不是那个小孩子。」她说得压抑,陆蔚萱听得平淡。「妳跟她联络了?我就知道她一定对妳纠——」
「我离开的时候,我跟她说,我喜欢上别人。」
Joan一愣,那眼神顿时明亮,欲想开口说些什幺却被打断了。「我甚至没有跟她说再见,因为我不想跟她道别。」
「我不想要她成为第二个悲剧。」
「不是这样的!」Joan扬声,「我们之间还没有结束,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们相遇得太早了,所以才会被轻易打压!」
「直到分手,我都没有踏进过妳家。」
Joan愕然。
「可是妳知道吗?我跟又欣刚在一起,她就急着把我带进她家,我甚至跟她说没关係,可是她还是想尽办法带我去她家,让我跟她们家人相处。」陆蔚萱笑了,却是悲伤的微笑。「这让我想到妳,Joan。妳说,爱情是我们两个人的自由,家人是没有用的,只会绑手绑脚。」
「我……那是因为……」
「倘若有一天,又欣跟我一样,因为家人放弃爱情,我绝对不会怨她,可是……她没有。」
服务生送上的蓝山咖啡热烟氲氤,四周浓郁温淡的咖啡香如她的温柔,令人着迷却苦涩。
「又欣让她的家人成为我的家。」
Joan低下头,难以言喻的挫败感让她感到烦躁,她只能紧紧地握紧拳不发一语。见此,陆蔚萱轻叹:「Joan,我真的很爱妳,曾经。」
「妳还是一样自私。」Joan抬头,苦笑。「如果我出生在一个温暖的家庭,我还会这样吗?我爸杀过人,我妈吸毒品,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哥哥很早就死了,我姐呢?自己跑去美国做她的美国梦。这样的家庭令我作噁,妳又要我怎幺带妳回家?」
「我那时的全世界,甚至是现在——都是妳啊陆蔚萱……」
那双充满泪水的灿蓝眼眸,让陆蔚萱想起了那张画。
那张没有画完的水彩画。
「我现在懂了,碰到又欣后我懂了……」陆蔚萱浅哂,「Joan,妳那时对我的感觉不是爱情,是救赎。」
「……妳说什幺?妳不能否认我们的曾经!」被踩到雷点的Joan情绪失去控制,话跟着尖锐了。「妳不能说我没有爱过——」
「妳渴望被爱,被一个人深深的依赖着,对吗?」同时扒开心底伤疤的她,同样含着眼泪,涩涩的轻语:「而我刚好闯进了妳的生命,一个什幺都不懂的孩子,被妳吸引了,深深的爱上妳了,所以妳才爱我。」
「——因为那时,妳只有我,对吗?Joan.」
即使是当年的分开,Joan都没有如此的崩溃大哭。那杯红茶拿铁没有动过,陆蔚萱的蓝山咖啡也是,原封不动摆在那。
陆蔚萱坐在那,听着Joan用力推开门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终于流下泪。
放弃家人不是最好的办法。
陆蔚萱阖起眼,半晌,又睁开了。她伸手拿起那杯已凉的红茶拿铁,凑近杯缘轻轻啜饮,彷彿是品尝着甜蜜的轻狂回忆,还有,Joan给过她的旖旎幻觉。
妳毁掉了我的世界,再来告诉我,我只剩下妳了。
那不是爱,是残忍的佔有……
/
我觉得要去坦承一个,妳以为深爱过、相爱过的人其实没有真正爱过妳,这样的抽丝剥茧审视过往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同时,也会放下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