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捞了十次空网，终于在第十一次沉甸甸地把网拖了上来。今天其实收获不错，他本来想再捞最后一网就早点回家，没想到偏是这最后一网姗姗来迟。天色都有些晚了，只看见网里黑咕隆咚一大团东西，动也不动，完全不像个活物。
老刘不禁有点泄气。
鱼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运气好，可能是一大团海带吧?也有可能只是一堆垃圾。
他不抱什么希望地走过去，一点一点地拉开网，倒不觉吃了一惊。
第一眼觉得应该是只大海龟，完完全全把自己缩在壳子里了。可再看第二眼，反而拿不准主意了。壳子上原本以为是一块一块的斑纹，竟然是类似鱼鳞的东西，但又不像鱼鳞似的闪闪发光。
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那壳，才知道壳竟然是软的，又湿又粘，像糊了一层浓浓的汁液。
真是怪了。难道是鱼?老刘眼睁睁地看着那动也不动的庞然大物。这东西少说也有他家吃饭的小桌大小，没有一百斤也有八十斤。心里难免有点儿害怕：还是把它扔回去吧。
可是转念一想，这大海里头什么东西没有?说不定真让他捡到什么稀罕物。就是开眼界也是好的。
定定神便仍将这东西留下了。
老刘开着自己的三轮卡来到仙客来。仙客来的老板小刘，算起来跟他沾亲带故，小伙子一直管他叫叔。从小刘开这饭店开始，鱼鲜海货都是老刘供应的。两下里一直处得不错。
不过他老婆倒不怎么喜欢小刘，老是跟他说，这个小刘看着嘴甜，其实肚子里尽是花花肠子。因为他给的价总比市价少那么一块两块，叫你报怨又不好意思报怨。可是一斤少一块，几十斤呢?更何况这十年来，他们都送了多少个几十斤了。
老刘心里也有数。只不过他不愿意费这个心，差不多也行了。
这一回，小刘也依然和往常一样，算着他快到了，提前就在饭店后门等着。一见他，三轮卡还没停下，就热乎乎地喊了一声叔，嘀溜地从台阶上跑了下来。
“今天有点儿晚了，还行吧?”小刘一边问，一边把手一招。两个帮工赶忙上来拿海货。
老刘便笑着点了点头。小刘又敬了一根烟给他点上，顺便伸头往三轮卡里一瞧，正好瞧见了那个黑乎乎的东西，便咦了一声。
“叔，你捞到海龟了啊?”他惊喜道，“这玩意儿可是好东西。”老刘懂小刘的意思。这些年，很多人愿意花大价钱吃些不该吃的东西。但他是老实人，还是道：“那些都是受国家保护的。”
小刘随口笑道：“是是是，叔说的是正理。”可是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东西，不觉哎呀一声，“可真大啊!够专门做一席的菜了。”
老刘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这不是海龟。”
“那是什么?”
“可能，可能是鱼吧?我也从来没见过啊。”
小刘将信将疑地看一眼老刘，但很快又兴致勃勃地将视线定在了那怪鱼的身上。忽然道：“叔，不管是什么你都卖给我吧!你开个价。”
老刘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明年儿子就要考大学了。儿子的成绩一向很好，可不能到最后他这个当爹的掉链子。
两下里拍板成交，小刘当时就掏了钱，然后很兴奋地又叫了两个帮工出来，专门抬那怪鱼。
正跟老刘说些闲话，忽听一个帮工大叫一声，咚的松了手。那怪鱼狠狠地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小刘又心疼又生气，“摔死就卖不出好价钱了。”那个帮工脸色发白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一会儿，又怯怯地偷瞄那怪鱼。
老刘看在眼里不觉心上一动，问道：“孩子，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回到家，老刘将那一叠厚厚的钞票往小桌上一放。
老婆顿时高兴开来，连道，这下好了，儿子上得起大学了。特意炸了一碟花生米，又炒了一盘金黄的鸡蛋，还给老刘附近小商店拿了一瓶二锅头。
老刘吃什么都不香，只把二锅头狠狠地喝了几杯。便推说累了，先一个人去床上躺着了。心里头一直忐忐忑忑的，总觉得不大妙。
那个小帮工说，他搬怪鱼的时候，看到它动了一下。虽然头没有完全伸出来，但好像是个人头。老刘问他没看错吧。他说不会的，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更重要的是，他看到那人头上长着一双漆黑的眼睛，还朝他眨了一下。
老刘当时就脚底一凉。
虽然小刘后来说，一定是小帮工看错了，另一个小帮工也说什么都没看到，可是他就是没法释怀。
也许是因为他曾经亲手触摸过那条怪鱼，也许是因为小帮工的脸真的太苍白了。
于是他一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好不容易搭上眼睛，却做了一个噩梦。梦里那只不知是鱼还是龟的东西竟然到了他家里，慢慢地冲着他伸出了头。
只差一点儿就要看清了，老刘却一下子吓醒了。
窗外已晨曦微透，放在床头的古董手机正一下一下拼命地响着。接起来，竟然是小刘的电话，叫他把那条鱼再拿回去。
老刘吓了一跳，这下不用洗冷水脸也清醒了。鱼退了回来，他儿子的学费可怎么办?
小刘却玲珑得很，听他才顿了一会儿，马上又补了一句：“钱就算了。我弟要考大学了吧?就当我这个做哥哥的提前给的贺礼。”说完，就匆匆地挂了电话。
老刘不觉愣住了。世上真有这么诡异的事。他才梦见那怪鱼回来了，现在它就真要回来了。
虽然心里揣了一百个怀疑，老刘还是去了仙客来。总不能为着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就怕这怕那。后门那里，果然有人在等着他，脚边放了一只大网装着那只怪鱼。而那人正是昨天吓了他一跳的小帮工。
小帮工的脸色似乎比昨天更苍白了，嘴巴抿得紧紧的。他一直离那条鱼远远地站着，看老刘一个人实在很吃力，才勉为其难地帮了他一把。老刘一半有心一半顺便地问道：“你们老板不在?”得到的回答却让老刘吃了一惊：小刘居然进了医院。
再问是不是生病了，小帮工便吞吞吐吐起来。老刘的心里不知不觉涌上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掏了一张一百块的大钞往小帮工手里一塞。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儿子上学老婆工作，只剩下他一个人。老刘想来想去，虽然心里怕得直抖，也不敢把那条怪鱼怎么样。连网带也没有解，轻轻悄悄地放在卫生间，就赶紧关上了门。
他颤着手指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狠命地抽了一口。
烟雾里面，又回想起了小帮工的话。
小刘果然是动了拿怪鱼去赚钱的念头。
